【京剧猫/督判】何以明正

预警:OOC,私设烛龙、句芒、四猫捕的过去。原著四猫捕有一、二、五,我私设了三和四。手游角色铁面(无情弟弟,督宗宗主)有出场。两条时间线,以“*”号为分,看到有读者说顺序乱,特此标明。

算是对原著剧情的一点猜想,反正以后会被官方打脸,就当if线看吧。

全文一万三千多字,请合理安排阅读时间。

以及,本文为正剧向,请务必看到最后。

 @墨沥 恰粮!以及提前祝你生日快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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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以明正

0

“我不同意。”句芒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,手捏铁扇隐隐有出招的架势。

“也没有要你同意。”无心一清两手笼在袖里,“本宗的罪猫,自当本宗来管,就不劳判宗各位官爷费心了。”

“我宗才是负责惩处,啥时候轮到督宗了?我说你们条子,抓完猫,该散了吧?”句芒眼一瞪,“你放手还是不放?”

两猫中间隔一片空地,地上两猫拿着另一猫的衣领。那两只猫分别是烛龙和冷血二娘,另一只就是罪猫,样貌穿着都朴素,实力倒是不凡,且据说手执督宗失踪之宗主的消息,引得督判二宗皆来追捕。实在不巧,两家迎头撞上。冷血二娘咧嘴一笑,两只红眼回瞪句芒。句芒赶紧往偏里走了走。烛龙道:“莫非你们想僭越职权?”

无心一清眯眼:“话可不要说得太绝。”

“且看是谁先把事情做绝?”

“督宗负责稽查捉拿,有何不对?”

“未审先罚,你说对不对?”

“以前也没见你说!”
“以前——是以前。”烛龙狡猾地说,“现在归现在。”

事实上,由于分工本来就不甚明确,两宗闹职业纠纷早就不是一天两天。长此以往彼此间就形成了默契,有时候督宗抓了罪犯便跳过判宗自行惩办,有时候判宗也越过督宗自己组队逮猫。两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尽量讨个清净。这会猫捕意欲无视判宗审查,被烛龙揪出来一说,脸上讨不着好。有的猫表面上相互以礼相待恭恭敬敬,实则暗地里不知互怼过多少回。每回只要无情大人不在,四猫捕之三往往就会搞事搞得光明正大。与之对等,三判官不甘落后。

“我们来,”无心一清瞥了一眼铁爪,“不是为辩论。”

“几条地头蛇,见了判大人就跑,不见就又冒出来,本少爷不屑与你辩!”

“说着不辩,嘴倒没停。”

铁爪五能耐不住,举钉耙作势要打;那边厢羽翼封蹭地打开,背后刑天的干戚闪闪发亮。

那被按在地上的罪猫低笑一声:“一群叛徒,倒也有脸相争。”

句芒猛转头盯着那猫:“有种再说一遍?”

“说便说!”他道,“说你们一群叛徒,全无羞耻之心;说你们一群叛徒,有脸争这一己私利!”

烛龙眨眨眼。

无心一清眉毛一跳。

铁爪的武器调转方向,啪一下给那猫来了一击。

“也不掂量一下谁才是督宗的叛徒。”无心一清幽幽道。

“以前在督宗,倒也见过你几面。”那猫咬牙切齿,“虚伪之徒,敢不敢把你面纱摘下来瞧瞧?”

无心一清把剑一横。

“我脸毁了有十几年了。”语气阴森,“轮不着你来操心!”

那罪猫哈哈笑起来。

“你这猫,说话不地道。”

无心一清脸色愈沉,周身紫光大盛;手上捻诀,眼看利剑将出。正在这当口,四周平地里凛风四起,落叶翻飞,灰紫的混沌雾一般聚拢起来,拧成半空中一个漩涡。无心一清眼珠子一转,硬生生把力量敛了回去,收剑作揖:“宗主大人。”

无情的身形凭空显现出来。

句芒欣喜:“看你们谁有好果子吃!”

“宗主大人,自十年前猫土大战以来许久不见。”无心一清斜睨一眼被摁在地上的罪猫,“若论别的事情,我还可以相让;只是这次事关本宗私事,还请无情大人莫怪我等无礼。”

无情眉毛一挑:“好办。已经不是私事了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

“黯大人有令:命你三猫捕与我判宗数人,合力捉拿此猫,并追缉督宗未归顺之余党。令下即行,不得有误。”

冷血与铁爪相互一望,无心一清沉吟半晌。

“黯大人的命令自当执行。”他最终说,“我明白了。”

 

1

督判二宗关系不和,这倒也不怪猫捕和判官。毕竟这事儿是历史,是传统,不是随便哪只猫就能说得算的。所以当年两宗宗主走马上任时,也面临着和现如今相似的问题。铁面无情,两个兄弟,一紫一黑,外貌相似,性格不同,最近的共同话题是两猫如何在统领宗派这件事上各碰了一鼻子灰。这是又一次罪猫交接,也是他俩难得私下洽谈一会的好时机。数天前两派手底下的公务猫不负众望地又起了矛盾,按理说这种事一般私了就行,可难免也有年轻猫气不住,坏了江湖规矩,跑到宗主这报官的。殊不知他们头疼,宗主大人可也头疼。铁面讨厌麻烦事,尤其这种明明双方好好讲话就能解决的麻烦事。

“得了。也不是谁都像你这样爽快不计较。”无情说。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秉公而谈,他们两个都没有错。”

“我知道。可照理说这世上还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呢,都有难处,说到底也没有谁比谁更难做。”铁面翻起桌上一本案宗,“……应该说问题还在我们两边职权划分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以后需要改革一下,一派司法,一派执法。”

“莫要操之过急。这才上任几天,还需跟宗派长老对接一下。”

“一帮迂腐小儿。”

无情本来在品茶,这一下差点呛到。

“别乱说话!”他说。

铁面咧嘴:“也就在这里说说。我有分寸。”

窗外阳光正好,春意盎然。迎春花漫漫地开成一片,绿叶上闪烁着细碎的反光。铁面起身,支起窗闼。一只迷路的蝴蝶翩翩然飞进来,转一圈,又轻盈地鼓翅而去。铁面的目光跟了它一程,又转回头来,悠然道:“公义大光,普照苍生。”

无情微笑起来:“任重道远。”

“我俩一起走,可以打个折。”铁面说,“喝茶。近几天有录宗的弟子过来报案。”

“录宗?”

“报的猫口贩卖,作案者是京剧猫。真真负了京剧猫之名。”

“多大规模?”

“不知,还在查。我已差捕快抓猫去了,别的事你自己问他吧。反正以后也要你们来审,早点备案的好。”

“报案的叫什么名字?”

“小黑。”

 *

大战过后,猫土绝大部分地区的天气就一直很差。无心一清瞅一眼天空,不出意料又是大片混沌翻涌不息,笼得天底下一片黯淡,前面分明是普通小径,竟也被衬出一种前路茫茫的感觉来。说起来猫土大战的时候天空也是这副模样,茫茫冥冥,只不过底下不是空阔山野,而是血流成河的战场。天暗而闷,地上血水积成洼,尸体伤口翻出来暗红色的肉,一股腥臭气。

真是想起来就恶心。

现在战争已过去十年,他们从韵力的手下变成混沌的手下。

都是手下,倒也没什么分别。

唯独与判宗一起查案,新鲜。

他们正在前往线索中所指的目的地。据说那里有当年督宗逃亡之猫,多年来不肯归顺,四处做歹,实在讨厌。线索是从先前捕获的罪猫口里拷问而出——说实话,他们本以为那猫是死也不会开口的品性,谁知用刑也不过一天,自己就招了供。情况奇特,句芒对此表示怀疑:“他是在诓我们吧?”

“谁知道。”烛龙倚在树上,林子后的空地就是临时休息场所,“咱只有这一个俘虏,他说是什么就得是什么。其实打出来的线索反而不好使,鬼知道他是被打急了在胡言乱语还是怎么?”

铁爪五能一跺脚:“你对我们的办事方式有什么意见?”

“哎哎哎,”烛龙调侃,“别神经过敏。”

“有本事你自己问他去,谅你也问不出什么来。”

闻言,旁边被拷着的猫冷笑一声。

路途遥远,目的地又是几猫都没去过的,判宗的任意门和督宗轻功赶路都用不上,便只好边探道边走,加上还押着一位俘虏,速度便比平常行动要慢得多。到了夜晚,就随意找一处宽阔地落脚休息。一路上罪猫既不反抗也不求饶,也不多讲话,显出一种冷静的傲慢。

那罪猫难得开口:“就算我骗你们,难道还会自己坦白自己撒了谎?”

“有道理。”烛龙说,“要不是判大人说要来,本少爷才不奉陪呢。”

“一边是叛徒,另一边是忠于叛徒,”罪猫说,“真有意思。”

铁爪的钉耙看起来蠢蠢欲动。

无心一清懒得理他。

烛龙轻蔑:“你除了嘴里长刺还有什么别的本事吗?”

“我没本事,”那猫哂笑,“我头儿有本事。竹笠蒲扇,酒肉葫芦,忠君护法,道济天下;不比你们屈膝混沌来得痛快?”

天边一声响雷,电蛇撕过混沌云层,灰暗的大地上白光一瞬。铁爪执钉耙的手一紧,无心一清直勾勾盯着罪猫。烛龙敏锐地发觉气氛不对,自觉闭嘴。

“你再说一次。”无心一清道,“……葫芦?”

罪猫嗤道:“瞧你这不是还记得吗?”

“我自己做的事儿,我自己当。”无心一清压着嗓子,“她说什么也没用!再说,那家伙事到临头私自叛我猫捕,也好意思称君子?”

“看来大人您对君子的定义跟我们不同啊。”

“那又如何?”

“不如何,只是三郎怕得死不瞑目。”

烛龙发誓自己瞧见无心一清指尖寒光一闪——他们猫科动物要是弃了武器亮爪子动手,说明是真的气上头了——然而猫捕定定神,笼了广袖,扭头一瞪烛龙。判官马上道:“怎么?”

“你判宗以后若想判他极刑,”无心一清说,“我可不反对。你记住了。”

无心一清拂袖离去,铁爪拄一拄武器,道:“你们可悠着点。”

“怎地,又要争什么?”

“好意提醒你不听,届时吃亏别怪俺。咱要打的可不是普通督宗弟子了。”

烛龙一愣。这时背后林木丛里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;句芒、冷血等猫钻出来:“各、位、请、起,”句芒道,“找着那村子了。”她看看烛龙脸色,“咋地啦,你?”

烛龙挑挑眉:“也没什么。不过那只罪猫跟他们督宗几个,见的绝对不止‘几面’。”

 

神明无义,命运弄人。仇家有缘,善遇难求。

屋漏偏逢连夜雨,船迟又遇打头风。

天色漠漠向昏黑,督判一行猫立在悬崖之上,俯视。只见得崖下房屋鳞次栉比,却无半点灯光;八条大道辐射延伸,三环居住区齐齐整整;中有一圆形区域,迷迷蒙蒙,瞧不真切具体布置。崖下八卦村,无论从人气还是地理位置而言,都不是正常猫村的模样。这也倒罢了,毕竟判官捕快,全是刀枪里滚过来的,什么心理准备没有?只是望着这村,虽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样八卦形状的聚落形态,却仍觉得有种熟悉之感。

“我们以前来过这吗?”句芒摸摸脑袋。

“不记得。”烛龙说。

三猫捕对视一眼,心里有数。

无情打这次行动一开始就远远跟在后面,之前路途上也像是有所思虑,对手下的行动不干涉也不指点。

村落上空,混沌竟是难得散了一点,露出一轮明月,皎皎清辉。

 

无情终于开口:“八卦阵乃先祖仰而观象于天、俯则观法于地,集万物之文而生的法像,用在这里,必定不简单。切勿轻举妄动。”

 

2

“大人,”门外有差役来报,“那头把案宗送来了。”

“呈上来看看。”铁面道。

差役奉上卷轴,立在一旁等候。

“情况如何?”无情问。

“案情较为恶劣,犯罪者乃一团伙,仗着自己的本事横行已久,抓到了……猫,”铁面顿一顿,“就关起来,再转到别的地方去。那村子是他们的窝点……猫捕已经将其团伙捉拿关押,过几日会遣回来。”

“效率果然高。”

“我本来还不大放心,毕竟他们几个都是刚上任,经验不足。那团伙统共十几只猫,现在关押在一拨。”铁面皱眉,问差役,“他们有跟你说要派遣支援吗?”

差役俯首:“追命大人说,他们已请求村民相助,借来仓库,专门关押罪猫;外面也有猫看守。不会太久,明日便启程回宗。”

铁面沉吟一会:“我还是先回去。”

“你担心他们?”

“多少还是再叫几个弟子相助,区区村民,看守如此数目的罪猫,只怕有失。”

无情点头:“有道理。”

“那便告辞,有空再会。”

铁面先行离去,无情刚要相送,外头就传来飒飒风声。无情抬头,但见得空中划过几道虚影,眨眼间落地,却是判宗几位传话役使:他们拱手作揖,开口道:“宗主大人,判宗长老托我来此,有事相告。”

无情恢复人前的严肃面色:“何事?”

传话者谨慎地望一眼铁面。

“可是本宗机密?”

役使犹豫一下:“不是。”

“铁面是本官兄弟,也同为文宗宗主。但说无妨。”

“……是与近来的贩卖猫口案有关。”

铁面无情对视一眼。

“是有什么情况?”

役使又望一眼铁面,低声道:“判官在那村附近的山上,发现了……”

他停一停,继续道:“……混沌的踪迹。”

 *

督判一行猫在崖上点起篝火,决定先歇一夜,次日晨起再行动。这山说来也蹊跷,草木丛生,却无半点鸟语虫鸣,恍恍然如鬼山一般。四周黑洞洞一片,唯有篝火暖焰给周边环境镀上一层光。

“一清!”铁爪叫一声。

无心一清抬抬眼:“怎么?”

“判宗那些家伙,动作太慢。”铁爪五能瞥了一眼远处——他们两拨人尽管一起行动,平时休息时却往往自觉分开,“扯这么多闲话,倒不如我们自己先行一步。”

“这次?这次不行。”

“为何?”

冷血二娘幽幽开口:“五能小弟未有参与当年行动,自是不知其中缘由。”

铁爪此猫身宽体胖、力大无穷,心却不粗,听前辈这样一说,也猜到几分。他道:“莫不是追命……”

“追命死了十几年了。猫死灯灭,别再提他。”冷血漠然道。

无心一清往篝火里加了块柴火:“刚就任不满一年就殉职,也算对得起他的理想。”

冷血、铁爪沉默不语。

“捕快名号再大也只是捕快,领饷办事,千万不要多想。像追命这种把道德名分看得太重的,免不得早早被罪犯弄死;就算那次侥幸活下来,以后也有得是苦头给他吃。他都不懂什么叫以暴制暴。判宗那边怎么了?”

话音刚落,烛龙拨开树丛:“都起来!”他喝道,“山下村中有异象,追!”

 *

“你没把话说完。”铁面离开后,无情对差役说。

“宗主大人,还请谅解。只是铁面大人素来大公无私、好打抱不平,有的事情实在不便多说。”

无情默然。

“那么你现在可以与本官说了。”他道。

“那件案子,还请不要多管罢。”

无情眉毛一皱:“何出此言?”

“那些被转卖的猫,都是异猫。”

无情一愣。

“买方里,也有别宗的大族。”

差役娓娓道来。

“而且那些异猫,深恨我等京剧猫。大人您刚来此,有所不知,此前宗里曾审过类似案子,那些异猫得了救助,反不领情、倒打一耙。在有些异猫眼里,但凡是京剧猫的,都不是好东西。”

他抬眼望了望无情。

“还望宗主大人,不要多作思虑了。”

园子里春光明媚,莺歌燕舞,一片和谐。两猫默然无话。

“原来如此。”过了好一会儿,无情扭头,直视前方,“我明白了。”

“宗主大人甚识时务。”差役俯首行礼,施韵力,消失不见。

当夜判宗宗宫侧,仆役捻灭灯,刚准备睡下,一扭头,却见宗主无情一袭红衣,两只猫眼炯炯夺目,只身立在面前。

仆役吓得腿一软,差点跌在地上。

“你去,再叫上另一只猫,替本官起轿。”无情发话。

“什……什么?”

无情头也不回往外走去:“听清楚了就去办。”

“……大人您要去哪儿?”

“章尾山,八卦村。”

“您这是……”

“问这么多干嘛?本官说走就走,微服私访!”

 *

追击突如其来,众猫的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,没有谁在意那只罪猫。

他的存在感实在不高。

在提供地点以后,他再也没有说出什么线索,众猫也渐渐放弃了对他的审讯。

罪猫很少说话。便是说话,也定没有什么好话。他一路上配着枷,夹在督宗判宗两拨人之间;他没有机会逃跑。他想起以前大战中被掳去的弟兄们,假如他们没有立刻死去,而是被捉住、拷问情报、或者单纯的关押,那一定也是这样的心情。但现在情况并不完全一样,他只要对付几只猫而已,他的队友靠得住,他们的预案做得很好而在危机发生的这一天派上了用场。此乃不幸中的大幸。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在受捕头拷问时敢于供出地名——针对招供的特训自然也是做了的。

如果事情顺利,宗主大人早已转移,在那里等着敌人的只有陷阱。他们可以反过来把对方一网打尽;如果不行,便撤,左右也没什么损失。

这一切计策都是他们共同的杰作。京剧猫中的幸存者在灾难之中被激发出了无与伦比的意志,尽管混沌侵袭了绝大部份土地,他们也绝不放弃。其实没有哪只猫是笨的,假如当年十二宗可以稍微团结一些,稍微……好一些,事情大约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。

但是,把好端端的猫变成怪物,由其厮杀,难道就对了吗?

改变世界,难道非得靠猫口清算、种族灭绝?

所以,京剧猫必须战胜黯。

罪猫趁着混乱,斜着身子,狠狠撞向一块山石。

句芒眼尖,惊呼一声,忙纵身去拦;而随着咔啦一响,木枷已裂作两半,那猫一闪身,钻进丛林之中,再不见踪迹。

句芒气急跺脚,那边追捕却不等人;回头一望,无情不在。只得放弃。

高崖之下,八卦村里,一幢黑影掠过青石路面,直奔村落中央而去。

 

句芒沿山路飞奔而下,总算赶上前面几个;却见三猫捕已沿路飞速追袭,烛龙却慢了一拍,落后了少许。句芒一提气,冲上前去:“话唠!”她呵斥,“跑不动了还是怎的,你想让他们抢功?”

烛龙面色不善,给句芒递了个眼色。句芒顺其目光望去。

他们已经来到村口。

若是平常村庄,村口往往会有社树,参天蔽日,护佑百姓;或者有宗庙祠堂,祖宗之魂,在天有灵;这两项无论哪一个,都是顶吉祥的好物事。独独这八卦村,村口一片荒芜,野地里突兀地竖起漆黑的影子,有刺一般指向天空的,也有构成一个近似长方体的……虽然处于急速奔跑之中,这些情景仅是一闪而过。

但句芒还是看了个分明。

“知道我意思了吧?”烛龙瞥一眼队友。

“知道。”句芒说,“废弃很久了。”

“……对我们来说,永远新鲜。”

那些东西他们都记得很清楚。

“甭提。”句芒一咬牙,“祈祷今天的对手跟这个没关系吧,不然——”

那是足以容纳数人的巨大铁笼。

“——老娘就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!”

作为猫类,烛龙有角,句芒生翼,刑天无头。

哪有什么正常猫,头上会有永不熄灭的蜡烛的?

必为异类也。

 

3

之前那只罪猫也讽过,句芒烛龙刑天一行是“忠于叛徒的一派”。

他们忠于无情,而且仅忠于无情。无情说要办的,他们就去办,无情说如何,他们就如何。所以当无情选择黯,那他们自然而然也跟着跳了槽。宗外的人只知判宗宗主与三判官团结一心,却也未必明白那句“誓死追随”不是一句修辞。假如一只猫能让属下服从到如此地步甚至愿意献出生命,那这只猫八成不只是有魅力这么简单。

猫土上,四类猫。

京剧猫,强大光明,受人景仰;魔化猫,邪恶狠毒,受人畏惧;普通猫,平平无奇,却有机会生活安康。

而异猫是猫土上最不受待见的猫。

没有厉害到成为英雄,也没有强悍到止小儿夜啼。

他们外形各异,能力不一,不受常规所束。也正因此,被不少猫视为潜在威胁,随即,灭族有之;也有猫看上他们中的一些的强大,专门囚养,作为家兵使用。养得起异猫的,自然是富贵家;捉得住异猫的,若不是宗门强者,便是专以此为营生民间团队,四处搜寻异猫幼儿,趁能力尚未成熟便加以囚禁,再转手给消费者与奴隶主。

这就是铁笼的作用。

无情在离村落还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就命令仆役落了轿,交代他俩留在原地不得走动,便独自抄小路前往八卦村。他沿着山崖下走——比起被落石砸中的危险,山上可能存在的混沌威胁更大——一路上静寂无人,只偶有动物奔跑的声音。

希望不要有魔化猫。

他不是打不过,但他希望尽可能地隐藏踪迹。

刚刚新官下车,就任时间虽不长,可他也明白统领一宗之事并没有那么简单。作为宗主的猫乃是选拔中获胜而出,连胜十场后若无人挑战,即视为胜利;因此,宗中不免有大隐隐于朝的高手,并不是说宗主就一定最为强大。应当说,宗主乃精神领袖,负责凝聚全宗派的力量,负责动员与组织。

——而他无情,刚刚就职,威望不足,许多事情尚要与长老、大判官等猫共同商讨。

——就在今天早上,长老建议不要干预此事。

——因为“异猫是很麻烦的家伙”。

判宗判宗,判案断罪。孰善孰恶,孰是孰非?何以明正,何以辨邪?在异猫这一灰色地带上,逼害异猫的猫有其理由,他们难道是对的吗?夹在别宗达族与猫土律令之间左右为难的判宗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他们一定是错的吗?受到压迫的异猫反过来对所有猫一棒子打死,他们是正义的吗?

在所有猫都有其动机之时,当如何加以判断?

他决定自己去看看。

远处隐隐传来嘈杂声,无情放慢了脚步,悄悄潜行。

一路前进,峡谷两边逐渐出现了除自然事物以外的东西:铁笼。

横七竖八,东倒西歪。大多数锁着,里面空置,样式比较陈旧,也许是被丢弃的老式产品;也有一些样式新的,上面挂的锁更为精密,笼柱上甚至有束缚法阵的花纹,它们被废弃的原因也明显:铁条已经被从里面打得扭曲,像是有什么东西拼命要出来。

村落已经很近了。

却传来轰隆一声炸响。

无情一个激灵,刚想往前冲,却被猫从背后一勒,脖子上传来一阵凉意。

而前头隐隐约约看得见的八卦村,紧随炸响之后,火光冲天。

黑夜变成了血夜。

“你……你不许动……”背后传来声音,“把我带出去……不然宰了你!”

声音略哑,却显而易见的稚嫩。

是只小猫。

 *

中计了。

无心一清举着剑,后退两步;冷血二娘的尾巴似长枪待出,铁爪五能的钉耙蓄势待发。这片圆形区域四周噼里啪啦炸出朵朵电花,昭示着这里已经被封锁的事实。

“老娘现在后悔赶这么紧了。”句芒手捏羽翼封,说得真情实感。

“你倒还有心情斗嘴?”铁爪回一句。说归说,眼睛还在警惕地扫视四周。

无心一清倒不是很紧张,也不为中计懊恼。他这猫做捕快做了将近二十年,中过无数计,到后来甚至故意中计强行闯关以便节约迂回的时间;也给别的猫下过无数的套。像这种总是行骗的猫,对被骗这一事准备充分、心平气和。

常在河边走,哪能不湿鞋?

如此明白的道理。

但他这一次只是按兵不动,既没有试图找出敌人,也没有尝试冲破阵法。

“诸位可要多加小心。”无心一清道,“……这次的对手不同以往。”

“你咋知道是谁?”句芒问。

“凭记忆知道。”

烛龙沉吟一阵。他明白了。

“看来,”烛龙说,“你就是当时来这儿的猫之一。”

无心一清望一眼烛龙。

“在下没有见过你。”

“你当然没见过。”烛龙道,“你怎么可能会见到呢?见到了也记不住。我当时既不是你的逮捕对象,也不是你的敌人。而且我躲起来了。”

冷血突然出声:“莫要说话。”

电光大盛,噼啪作响,却无任何一道击中数猫;光芒退去后,但见一个身影飘于前方。

破帽破扇旧衲衣,长发黑眼酒葫芦。

无心一清握紧了剑。

“有道是有情风万里卷潮来,诸位诸位,许久不见,”那猫以葫芦为座驾,飘飘然浮于空中,手拿蒲扇,音容带笑,“近来可好——?只希望你们不是……”

无心一清皱起眉。

“……希望你们,不是带着屠杂戏村那种觉悟过来的。”

猫眼一睁,由黑转红;蒲扇一摇——

——狂风四起。

 

这也许是自十几年前的事件过后,八卦村里最激烈的一场战斗。

那猫扬起的风堪称飞沙走石,众猫站不住,被吹了个踉跄;而电网就在不远处滋滋作响;场面一度十分混乱。刑天舞干戚,放出声波与风力对垒;铁爪仗着重心低体量大,抄着钉耙朝空中的猫打去。那猫只得一摇扇子,调一股风阻挡铁爪。剩下的几猫乘风力略弱,张起防护法罩,总算立稳脚跟。然而离打败对手,还差得远。一道风刃直劈下来,句芒往后一退,恰恰躲过。青石地板已裂出一道大缝。

“原来是判宗的,”风停,“以前打过交道,还觉着挺有意思一群猫;谁知竟降了?”

“您可甭瞎子指点,”句芒回嘴,“我等追随宗主,有何不可?”

“无甚不可。”

风再起。

 *

“能悄无声息靠近本官,”无情阖眼,“本事不赖。”

话音刚落,那小猫只觉得胳膊一扭,整个前臂瞬间没了知觉;刀脱手。却见根本不是刀,而是不知哪来的破铁片。

小猫跌在地上:“你!你别杀我!我……”

“你什么?说与本官听听。”

小猫表情瞬间滞住。

“‘本官’……你是京剧猫?”

“是。”

小猫的手在地上摸索,摸到那把“刀”,捡起来,攥在手里。无情没拦。

“京剧猫?”

他咬咬下唇:“一群混账。”

受这无端一骂,无情甚觉无辜;却见小猫动作迅雷不及掩耳,举刀自戕。无情不及阻拦,却见一道白影从山坡上闪电般掠下:

“你傻啊你!”黑耳白毛的猫破口大骂,“我还在上头,你就当自己逃不掉了吗?!”

铁片刀已飞过一边,白色小猫拖着红色小猫,伫在距无情三丈之外。刚才电光火石,红猫身上似乎有什么遮挡布料落下。只见黑夜之中,悬着一团盈盈烛光。

烛光不强,但已足够。

那红猫额上生角,角上燃火;那白猫耳有鸟羽,脚为鸟爪。说是猫,却仿佛是各种生物拼接而成的四不像。

异猫。

后方远远传来脚步声。

“他们追咱来了。”白猫盯着无情,“怎的,你要不要一起?——反正我们也逃不掉,不如来个痛快!”

 

——长老说,不要干预此事。

——差役说,异猫不知感恩。

——那么,我说什么呢?

 

“现在沿山谷出去,我有仆役在那。”无情摸出一块令牌,丢给他们,“就说是宗主有令,收你们回宗做弟子。”

两猫一怔。

“我们不是京剧猫。我们没学过韵力。”红猫愣愣地说。

无情俯视他们:“你们是。”

“……什么?为什么?”

“没有为什么。本官说是,你们就是!”

 *

很久之后句芒问烛龙:“你当时怎么就那么信任判大人,就不怕他是诳你过去,再把你捉起来?”

“隔这老多年了,问这干吗?莫名其妙。你个男人婆不也没怕?”

“说话干净点,话唠。最近又有猫对咱俩的来头指指点点。”

“正常。习惯就好。”

“所以你当时到底怕不怕?”

烛龙想了一会,说:“怕。”

“那你还跟他过去?”

“你自己也说了,我们逃不掉的。那时候才几岁?林子里有怪物,村子里有要抓我们卖我们的家伙。与其被抓回去,我还是自杀算了。不如赌一赌。而且那个令牌不像有假。话说回来,以后就算有别的猫说道这些你也甭管。你在这方面咋就偏那么心细呢?”

“……哦。”

“也不能说是他们的错,那只是他们不清楚。京剧猫不清楚被别的猫追着打是什么感觉,不清楚从小被锁在笼子里一点自由都没有是什么滋味。猫的想象力是有限的,两个灵魂永远不可能相通,在从小教育环境就不同的情况下,根本就不要指望他们能理解你。判宗的猫至少怀有同情之心,已经很不错了;你要庆幸你进的不是打宗。”

“知道。”

“……所以我们很幸运。判大人是名副其实的公义之猫。当初在那里的其他异猫,好像都死了。”

 *

“烛龙句芒,誓死追随无情大人。尽节至死,绝无二心。”

 

4

“你有进步。”无心一清一个翻身,稳稳落地。狂风暂歇。

“哎呀哎呀,承蒙抬举。贫衲虽无法认同你们的理念,但受到称赞,依然高兴。”坐在葫芦上的猫嘻嘻笑起来。

“我的天,”句芒惊道,“你们认识?”

“自是认得。你判宗小辈,没见过她?”铁爪五能一甩钉耙。

“谁是小辈!三判官四猫捕,此前也未曾合作过;待到我们在黯大人手底下见面,你们四猫捕也就剩三个了吧?”

“无礼。”冷血语气平板。

“得饶人处且饶人。单论年龄而言,你们确实是小辈。”葫芦猫竟也掺和进来,“当初第一次到这村子时,判宗还没有你们的名号呢。”

“果然是你。”句芒转一转扇子,“那让我猜猜,四猫捕有仨在这,追命三郎说是死了,后来五能替补;那你就是‘四’,对头?”

“修缘四济。”无心一清开口,“刚才我督宗众未出全力;你这叛徒——看在黯大人面上,再给你个机会,”他眼珠一转,“归顺混沌,饶你不死。”

“一清这咬牙切齿的样子倒不像是想我不死。”葫芦猫说,“得便宜处失便宜,欺人是祸饶人福——贫衲可算是妖僧,蓄长发、好酒肉;当初大开杀戒屠杂戏村一事我也不曾反对,毕竟小黑所偷密折之重要,早超过那几条猫命。可是呢,”她话锋一转,“欺人是祸饶人福啊,你们之后投靠混沌算怎么回事?”

“怎么回事,你不知道?”

“知道啊,不认同啊。”

“我看你是被追命的毛病传染了。”

修缘笑起来:“谁不是呢?”

“少胡说八道!”铁爪五能一举兵器,“再战!”

 *

善与恶,对与错,向来是说不清楚的事。

等铁面领援军赶到时,魔化猫已把八卦村围了个圆,四处为非作歹,尽兴狩猎。情况不简单,这不是几个弟子援兵能搞定的事情。铁面亮出法器,宝鼎镇河山,压住魔化猫,再派手下一只一只收拾。

村里不知哪家油灯引燃了大火,火烧连片,幸存的猫民急着救火,水泼在地上,跟血溶在一起,淡红淡褐的一片,淌得四处都是。这村子已被查明是个典型的犯罪村,全村人分工明确各尽其职,参与到抓捕和叛卖异猫的买卖线中。可怜那些被锁在笼子里的异猫,一辈子没能出去,动不了,跑不掉,活活被火烧死,或者被魔化猫吞噬。

铁面沿着石板路在村里漫步。

先前的罪犯被捆在仓库里,捕快不知村庄产业链的内涵,只当村民好心帮忙;孰知这些猫亦民亦盗,沆瀣一气,放了犯人,反过来围攻猫捕——也是仗着村里有做恶的京剧猫,胆子肥,全然不把督宗放在眼里——又好巧遇上混沌来袭,村庄大火。

最终两败俱伤。

而他铁面终究晚来一步,除了收拾魔化猫、捉拿剩下的罪猫,什么也挽回不了。

铁面沿着石板路走着。

他到了村子中央。

是一片圆形区域,地板以一块完整石砖构成,上刻阵法,一旦有非本村的猫踏入,就将触发陷阱,电光墙起,把猫困在里面,而这电对本村人无有损伤;假如有村民设计守株待兔,里面的猫就是难逃一死。

有差役小跑着赶上铁面。

“启禀大人。”差役拱手。

铁面望他一眼。

差役犹豫。

铁面道:“说吧。”

差役叹气,道:“追命大人牺牲。医生……没能救过来。”

“这样。”铁面转过头去,看那阵法。

“追命三郎他就是……”差役也是第一批前来八卦村的成员,他低头,眼睛望着地面,“太相信别人了。”

“信任是好事。”铁面说。没回头。

“他一直以来是坚持不杀无辜之猫,不杀平民。不知是不是这样,他最后没能使出全力……”

铁面转身:“是条好汉。”他想了想,说,“他们是从小一起练功的吧,所以名字里都有排行。转告捕头,以后铁爪五能接替追命的位置。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“这么想来,”铁面叹口气,“剩下的几位,一定很难过。”

差役拱手,行礼,离去。

铁面那一晚忙着处理各种烂摊子,没有去医疗处,自然也没有见到无心一清。冷血和修缘当时都还在,强运,伤得不算多;无心一清作战时冲在前面,伤了一眼,被火烧了半张脸,整个脑袋被绷带缠得只露出左眼。

冷血和修缘垂着头,无话可讲。

“不必挂心。”无心一清声音隔着绷带,勉强还能传出来,“吃一堑长一智,以后再不会犯这种错误。”

冷血抬眸望了他一眼。

“本来就不应该相信谁,也不应该留谁的活口。”无心一清声音漠然,“罪犯都该死。”

修缘出声:“别太伤心。伤心会伤身。”

“所以说,”无心一清转头,盯着冷血和修缘,“假如……假如我们一开始就把他们都杀掉,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种事了?”

修缘大惊失色。

“没事。”无心一清重又把头低下,“我是在针对罪猫。没别的。”

大概没有哪只猫会信这句话。

 

至于后来,每次抓捕,每次遇到有罪者,乃至几年后认定杂戏村窝藏罪犯而屠遍全村,无心一清都从未手软。

真真是不愧无心之名,一把铁石心肠。

 *

“想当初亲密无间,今日却举刀相向……”修缘四济一摆葫芦,灵敏地躲过飞来的羽翼封,“世事无常,惭愧、惭愧。”

“叛逆之徒——”无心一清指上捻诀,操纵飞剑往空中刺去,“也会有惭愧之心?”

“一清果真说话不地道。”修缘摇扇唤风,“当初你要真无心,便不会念着追命十多年,别人一提你就炸毛;也不会因我助宗主逃走,又气又急,做梦都想杀了我。冷血铁爪虽上心,却也没有你这般矛盾得又隐忍又激烈。我说的可有道理?”

“闭嘴!”

“冷静。”修缘道,“我们只是选了不同的路而已。也没见得谁对谁错。”

说完,她一抬手,只见得天昏地暗,举目无光。

前所未有的风刃之雨来袭了。

 *

猫土大战,混沌来袭。既已扩大为涵盖十二宗的规模,督判两宗自然也不能幸免。

却传来了判宗不战而降的消息。

出乎众猫意料的是,铁面显得非常冷静,既不着急,也没有斥责判宗无义。他只是说:“世间自有公义在。判宗降了,与我们无关。我们不降。诸位可有意见?”

没猫答话。

“既然如此,请随我誓死捍卫督宗!”

 

誓死捍卫。说得轻巧,谈何容易?督宗弟子拼死抵抗,效果不过是稍微延缓了黯的脚步,和随之而来更大力度的进攻。两军交缠许久,黯终于有些失去耐心,任由手下魔化猫杀戮,见一个宰一个,不留活口,三光政策。

真正的流血漂橹。

无心一清立在督宗大门外,目光放远,只见混沌云层遥遥与地平线连成一线,天地昏昏,战争无道。一个月以来,督宗弟子折损大半,损失惨重。

再这么下去,想必督宗不只是沦陷,整个宗门术法,都要失传。

这样不行。

他总听说混沌是邪恶的,也总是听说平民是善良的且罪犯是可以悔改的。多年前,追命用生的代价证明了后者的错误,那么今天,前者是否一定是正确的呢?

他无心一清敢做敢当。

只是到最后也没料到,事到临头之时,修缘四济泄露计划,携宗主铁面逃离;法器宝鼎被带走,乾坤箱交由大弟子唐明保护,唐明亦遁走;督宗弟子一部分围剿三猫捕,一部分随宗主转移阵地。

最后无心一清是踏着督宗弟子的尸体,把宗宫大门替黯打开。

——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吗?

——谁也说不清。

 *

八卦村中,猫捕与判官勉力抵抗。然风刃太过密集,实在难以招架。

正当烛龙以为自己要光荣去世之前,黑风中突然亮起紫色光芒。

“原来还有同伙。”修缘道,正想转而进攻新来者,却发现紫光之强大,无可抵挡。

黑风渐散,电光构成的禁锢罩裂开道道缝隙,最终咔啦一声,破裂消散。

但见头顶一轮明月,有猫一袭绿衣悬于空中,袖上弯月皎皎,俯视众猫。

句芒突然激动:“无情大人您可算来了!”

“这么说来,铁面不在这里。”无情道。

“自是不可能把底牌交出来。”修缘扬起嘴角,又转向无心一清,“以前追命曾说过一句话,你可记得……?”她悠悠道来,“‘杀死罪犯容易,要活捉才难呢’。”

无心一清不说话。

“既然判宗主在这,”修缘转身,“贫衲走也。”

她一拍葫芦,整个人竟是虚化,凭空消失不见。

无情没有阻拦。

“黯大人有令,”他说,“不必再追。督宗三捕快可自行回去。判宗的过来。”

烛龙、句芒、刑天上前。

“黯大人要我们去夺取念心匣。”

 

5

猫土大战前夕,天空虽未完全被混沌覆盖,但也已少有晴天,唯独今日,万里无云,难得一见。

时间正是傍晚。

无情独自站在判宗城墙上,面朝城内宗宫,背朝城外。

他说:“自幼以来,我便以弘扬天下正义为目标,持之以恒,不懈努力。但是我发现,以我的能力,无以明正、无以辨邪。”

他说:“所谓正与邪,是猫们自己下的定义,是相对的概念。何为正?符合大多数猫的利益的为正。何为邪?损害大多数猫的利益的为邪。单纯以此判断的话,假如有一天全猫土被混沌侵蚀,那么正义就会变成混沌的正义。以此类推,正因为修当年驱散混沌,京剧猫的正义也才会成为现今的正义。正义的概念是一直在变化的。有时,它甚至不能代表对与错。

“那么,这样的正义,是真正的正义吗?”

他说:“猫律里有群体犯罪的概念。我试想,假设该群体为整个京剧猫群体,犯了罪,他们犯罪,符合自己的利益,符合大多数猫的利益;那么这时候,正义难道是犯罪?”

无情身边传来一个声音。无情一点都没有惊讶。

“假如兄长有自己的想法,我无权干涉。”铁面蹲在城墙头,面向城外,背朝城内。

“假如你有自己的想法,我也无权干涉。”无情说,“我相信你。”

铁面道:“当年在八卦村时,我看见魔化猫入侵,整个村子遭到血洗,场面堪称惨无人道。我也看见捕快们坚守正义,拼死一战。有的猫为了道义可以牺牲自己,有的猫为了同伴的死去痛苦,但又重新站起。”

无情笑起来:“当年在八卦村时,我看见铁笼禁锢住异猫。我看见幼小的异猫无路可走,不自由,宁可死亡;我也看见他们为救同伴,甘愿暴露自己,跃出藏身的树丛。”

“看起来我们看见了一个事物的两面。”

“正是。”

“当年,我曾对兄长说过,公义之路上,我们一起走,其重任与远道,就会打个折,事半功倍。”

“……在你面前,我不称‘本官’。铁面,幸而我们是一体两面,可以同时尝试多种道路。”

“对,”铁面说,“还好我们是两只猫。”

他顿了顿,说道:“就此别过。”

铁面身形一纵,跃下城头。

无情回身,铁面已不见踪影。

唯见山原平旷,斜阳如血。

THE.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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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

“屋漏偏逢连夜雨,船迟又遇打头风”出自冯梦龙《醒世恒言》。

“章尾山”出自《山海经》。《山海经》记:“西北海之外,赤水之北,有章尾山。有神,人面蛇身而赤……是谓烛龙”。

修缘四济原型为济公,即李修缘。“得便宜处失便宜,欺人是祸饶人福”是其训语。

“有情风万里卷潮来”出自苏轼的词,后半句为“无情送潮归”。

以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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